李氏的禁足令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将楚璃困在了听雪轩的方寸之地。院门外多了两个李氏心腹的婆子日夜看守,眼神如同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院内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除了翠儿,其他丫鬟仆妇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夫人,对楚璃也多是敬而远之。
楚璃对此却安之若素。禁足,于她而言,反而是难得的清净。她正好借此机会,深居简出,一方面认真抄写李氏要求的《女诫》——字迹工整,态度“虔诚”,让人挑不出错处;另一方面,则在夜深人静时,反复研读母亲留下的《百草集》,尤其是那些关于毒物、迷香和解毒的篇章。前世被红花燕窝害死的惨痛教训,让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里,通晓这些是何等重要。烛光下,她纤细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要将那些晦涩的文字刻入灵魂深处。
同时,她也在等待。等待徐嬷嬷那边关于红疤伙计和裕昌号后续的消息,也在等待李氏下一步的动作。她知道,以李氏的贪婪和多疑,绝不会轻易放过玉佩的下落,更不会轻易放过她。禁足只是开始,后续必有更阴毒的手段。
日子在抄写、研读和警惕中滑过。转眼已是禁足的第五日深夜。窗外月色清冷,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楚璃刚刚吹熄烛火,准备歇息,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石子敲击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笃、笃笃。”三声短促,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楚璃瞬间绷紧了身体,睡意全消。她悄无声息地坐起,屏息凝神。这绝非风声,也不是府中巡夜人的动静!听雪轩位置偏僻,谁会深夜在此?
她赤着脚,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棂,借着月光,警惕地向外望去。庭院里月色如水,海棠树影婆娑,空无一人。难道是错觉?
就在她疑狐之际——
“咻!”
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枚比手指略短、通体乌黑、箭尾系着白色丝绢的小箭,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闪电般穿透窗棂上糊的轻纱,“哆”地一声,深深钉入她床榻对面的雕花窗棂木框上!箭身犹自微微震颤,尾部的丝绢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楚璃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浑身汗毛倒竖。刺客?!李氏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然而,预想中的后续攻击并未到来。庭院里依旧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强压下狂跳的心,楚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枚钉入木框的小箭。箭矢本身并无异样,尾部的白色丝绢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上面用墨汁淋漓写就的几行小字,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玉佩在匾后,勿动。今夜子时,有人来取。李氏已疑,慎之。”
轰!楚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人是谁?!他如何知道玉佩藏在正厅匾额后面?!他如何知道李氏已经起疑?他深夜传讯,是敌是友?取玉佩?取给谁?!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中翻滚。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她原本的步调,将局势推向了一个更加诡谲莫测的境地。她本能地想去确认匾额后的玉佩是否安全,但丝绢上的警告“勿动”二字,又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这人能在李氏严防死守的国公府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箭射入她的房间,其身手和势力,绝非寻常!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外间传来翠儿迷迷糊糊、带着睡意的声音:“**?您还没歇息吗?是不是要喝水?”
“没事,做了个噩梦,这就睡了。”楚璃迅速回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她迅速将丝绢从小箭上解下,凑到鼻尖轻嗅——没有任何特殊气味,只是普通的墨汁。她又仔细检查了箭矢,通体乌黑,非金非木,入手冰凉沉重,箭簇异常锋利,显然不是凡品。她将丝绢藏入贴身小衣,拔下小箭,藏于枕下。
这一夜,楚璃几乎未曾合眼。匾额后的玉佩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那神秘的传讯者更像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李氏的威胁尚未解除,又凭空冒出这样一股未知的力量,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次日清晨,翠儿端水进来伺候洗漱时,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
“**,”她一边拧着帕子,一边压低声音道,“今早奴婢去小厨房给您端早膳时,门房张伯偷偷塞给奴婢这个。”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素心兰,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张伯说,天刚蒙蒙亮时,有个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小厮,指名道姓说这是送给大**的,放下花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楚璃接过那支兰花,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她仔细端详,心中一动,轻轻拨开层层叠叠的花瓣。果然,在鹅***的花蕊深处,藏着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卷成细条的小纸卷!
她不动声色地捏住纸卷,对翠儿道:“许是哪个姐妹送的,无妨,找个瓶子插起来吧。”待翠儿转身去寻花瓶,楚璃迅速展开纸卷。上面依旧是那遒劲有力的熟悉字迹,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酉时三刻,佛堂相见。”
佛堂!又是佛堂!那是母亲苏沅留下的唯一净土,是她重生后获取嫁妆清册的地方,也是她与徐嬷嬷密谈之处!这人竟连她如此隐秘的据点都一清二楚?!
楚璃的心沉了下去,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与决绝。酉时三刻……看来,是福是祸,是人是鬼,今晚必须去会一会了!这潭深水,她已无法置身事外,那就主动踏入,看看到底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酉时初刻。
暮色四合,安国公府各处的灯笼次第点亮。楚璃借口“为亡母诵经祈福,静思己过”,带着翠儿,在守院婆子审视的目光下,走出了听雪轩。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显得格外虔诚庄重。
佛堂依旧荒僻寂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尘土混合着陈旧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楚璃示意翠儿守在门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昏黄的烛光下,小小的观音瓷像静立佛龛,慈眉善目,仿佛在默默注视着来人。
她走到母亲常跪拜的***前,并未跪下,而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佛堂的每一个角落——积灰的供桌,冰冷的香炉,角落堆放杂物的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酉时三刻将至。楚璃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微微发凉。那人……真的会来吗?
就在此时——
佛堂角落那堆杂物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无声地***了一下!一道颀长挺拔的黑色身影,仿佛从虚空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烛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来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静静地、带着一丝审视地,凝视着她。
楚璃瞬间绷紧了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袖中藏着的那枚小箭的冰冷触感给了她一丝底气。她强迫自己镇定,迎向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声音在寂静的佛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阁下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面具人声音平淡,“重要的是,那红疤伙计在狱中,为了保住他那在李氏庄子上做管事的亲弟弟,已经招供了。他不仅承认了监守自盗、销赃的勾当,还吐露了一个更有趣的消息——李氏每月通过他,将侵吞的公中财物和放印子钱所得的一部分银两,秘密转移给一个叫‘赵三爷’的人。而这个赵三爷……”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地盯着楚璃,“正是东厂理刑百户,赵千户的心腹!”
东厂!赵千户!
如同惊雷在楚璃耳边炸响!李氏竟然真的与东厂有勾结!前世直到她死前,李氏通敌北狄的证据才浮出水面,没想到今生这么早,就牵扯出了东厂这条毒蛇!这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东厂……”楚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惊骇,“李氏她……怎敢?”她立刻意识到这消息的分量,也明白了面具人告知她的用意——这是把足以让李氏万劫不复的刀!但,他为何要给她这把刀?
面具人递过玉佩,"物归原主。"
楚璃没接:"为何帮我?"
"受人之托。"面具人没有回答。他忽然侧耳,仿佛在倾听什么,随即低喝一声:“有人来了!速离此地!”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佛堂后窗掠去。在身影即将没入窗外黑暗的前一瞬,他手腕一抖,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精准地落入楚璃手中。
“三日后未时,醉仙楼天字阁。带上玉佩,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般残留,人已消失无踪。
楚璃低头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令牌入手沉重冰凉,正面浮雕着一个凌厉的“宁”字,背面却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线条古朴神秘,与玉佩上的凤纹隐隐呼应。
宁?
跳骤然漏了一拍。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是他?
楚璃刚藏好玉佩,佛堂门就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