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蒙了一层灰。
黯淡无光。
苏芮照常上班。
打卡。
处理文件。
对着电脑屏幕。
眼神空洞。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同事们窃窃私语。
“苏芮最近怎么了?”
“脸色好差。”
“像丢了魂似的。”
她听不见。
或者说。
不在乎。
她的魂。
早就丢在了三天前。
丢在了那场永远无法跨越的暴雨里。
丢在了那个戛然而止的“还有……”后面。
丢在了林时转身离去的背影里。
那部老诺基亚。
被她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包好。
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像埋葬一段不敢触碰的回忆。
钥匙。
被她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她怕。
怕自己忍不住。
一次次打开。
一次次重温。
那场心碎的永别。
窗外的梧桐树。
依旧挺立。
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阳光穿过枝叶。
洒下斑驳的光影。
很美。
却刺痛她的眼睛。
她不再看它。
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将自己隔绝在昏暗里。
仿佛这样。
就能隔绝那份蚀骨的思念。
和那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
望着天花板。
空洞的黑暗里。
总会出现那张模糊的雨景照片。
滂沱大雨。
挣扎的梧桐。
还有那句。
“它今天落叶很美,像金色的雨。”
像一句温柔的诅咒。
反复凌迟着她的心。
白天。
她像个游魂。
飘荡在公司和公寓之间。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食物失去了味道。
音乐变成了噪音。
连呼吸。
都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闺蜜叶蓁蓁发现了她的异常。
“芮芮!你到底怎么了?”叶蓁蓁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眼睛肿得像核桃!说话啊!”
苏芮只是摇头。
眼神涣散。
“没事……就是……有点累。”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一吹就散。
叶蓁蓁急得跺脚。
“你这叫没事?你当我瞎啊!是不是那个……那个‘过去的人’?”她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担忧,“他……他是不是……”
“他走了。”苏芮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永远走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无声无息。
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叶蓁蓁愣住了。
看着好友脸上那行清泪。
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默默地抱住苏芮。
抱得很紧。
“芮芮……想哭就哭出来吧……”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苏芮靠在好友肩上。
身体微微颤抖。
却没有再哭出声。
她的眼泪。
似乎在那三天里。
已经流干了。
剩下的。
只有一片荒芜的寂静。
和深入骨髓的冷。
日子一天天过去。
像钝刀子割肉。
缓慢而煎熬。
这天傍晚。
苏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公寓。
在楼道里。
遇到了正在打扫的王阿婆。
老人佝偻着腰。
拿着一把旧扫帚。
慢吞吞地扫着地上的灰尘。
看到苏芮。
她停下动作。
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关切。
“姑娘……脸色还是不好看啊……要多吃饭……”
苏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嗯,知道了,阿婆。”
她拿出钥匙。
准备开门。
王阿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像是想起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了口。
“姑娘啊……”
苏芮回头。
“那个……以前那个画画的……”
王阿婆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絮叨和模糊。
“他走的时候啊……急得很……”
“东西都没收拾干净……”
“我后来收拾屋子……”
“发现他烧了好多画啊……”
“就在那个墙角……”
王阿婆用扫帚柄,指了指苏芮房间靠近窗户的一个墙角。
那里现在空荡荡的。
只堆着苏芮的几个纸箱。
“烧得……黑乎乎的一片……”
“灰都扫了好几簸箕……”
“唉……怪可惜的……”
王阿婆摇着头。
“不过啊……”
她顿了顿。
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光。
“好像……也不是全烧了……”
“我记得……”
“好像有一幅……”
“他没舍得烧……”
“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呢……”
老人皱起眉头。
努力思索着。
布满皱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扫帚柄。
“好像是……墙里?”
“对……好像是……”
“在墙角那块……敲了块砖……塞进去了……”
“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
“后来……后来封墙的时候……我给忘了……”
“那幅画……应该还在墙里吧……”
王阿婆抬起头。
看着苏芮。
“姑娘……你要不要……找找看?”
“那小伙子……画得可好了……”
“烧了……怪可惜的……”
墙里?
藏了一幅画?
没舍得烧?
苏芮的心脏。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
猛地攥紧了!
她站在原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
王阿婆后面的话。
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脑海里。
只剩下那句——
“有一幅……他没舍得烧……”
“藏墙里了……”
“用油布包着……”
林时!
是林时!
是他留下的!
是他唯一没舍得烧掉的画!
会是什么?
是窗外的梧桐?
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
像野草一样。
在她荒芜的心田里。
疯狂滋生!
她甚至来不及跟王阿婆道谢。
猛地转身!
掏出钥匙!
颤抖着!
插了好几次!
才**锁孔!
“咔哒!”
门开了!
她像一阵风!
冲了进去!
直奔那个墙角!
墙角堆着几个装杂物的纸箱。
她疯了一样!
把它们粗暴地推开!
纸箱倒地。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顾不上!
她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那块墙壁!
靠近地面的墙角。
那里的墙皮。
似乎……确实……有些不同。
颜色比周围稍微深一点点。
接缝处……
好像……真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缝隙!
不仔细看。
根本发现不了!
苏芮的呼吸!
变得无比急促!
胸口剧烈起伏!
她蹲下身!
手指颤抖着!
抚上那道缝隙!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墙皮后面!
是空的!
林时!
你真的……
在这里……
藏了东西吗?
藏了什么?
是你最后的……
秘密吗?
她猛地站起来!
环顾四周!
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寻找工具!
锤子!
哪里有锤子?
厨房!
她冲进狭小的厨房!
在角落里!
找到了一把生锈的羊角锤!
她紧紧握住冰凉的锤柄!
像握住了最后的希望!
或者……
最后的绝望。
她回到墙角。
蹲下。
深吸一口气。
举起锤子。
对准那道细微的缝隙旁边!
一块颜色略深的墙砖!
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沉闷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墙皮簌簌落下!
灰尘弥漫!
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砰!”
又是一锤!
力道更大!
砖块松动!
碎屑飞溅!
“砰!砰!砰!”
她咬着牙!
眼睛赤红!
像疯了一样!
一锤!
又一锤!
砸在墙上!
砸在那个可能藏着林时最后秘密的地方!
汗水混着灰尘。
从她额头滑落。
流进眼睛。
刺痛。
她却浑然不觉。
所有的力气。
所有的绝望。
所有的思念。
都凝聚在每一次挥动锤子的动作里!
“哗啦——!”
终于!
一块砖被她硬生生砸得松动!
掉了下来!
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更浓烈的灰尘和霉味!
扑面而来!
苏芮的动作。
猛地停住了。
她喘着粗气。
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黑洞。
像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里面。
会是什么?
是希望?
还是更深的绝望?
她丢开锤子。
颤抖着。
伸出手。
一点一点。
伸进那个冰冷的洞口。
指尖。
触碰到了一层粗糙的。
带着浓重灰尘和潮气的……
布料?
不。
是油布!
厚实的。
防水的油布!
王阿婆说的是真的!
她的心!
提到了嗓子眼!
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抓住那油布包裹的边缘!
用力!
往外拉扯!
很沉!
包裹被卡得很紧!
她咬着牙!
用尽全身力气!
猛地一拽!
“嗤啦——”
油布包裹被扯了出来!
带起一片灰尘!
落在她脚边!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
被厚厚的、深褐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外面还用粗糙的麻绳捆了好几道。
打着一个死结。
油布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边角有些磨损。
但整体还算完好。
隔绝了十年的光阴。
苏芮跪坐在地上。
膝盖被碎砖硌得生疼。
她却感觉不到。
她的目光。
死死地钉在那个油布包裹上。
像看着一个沉睡千年的棺椁。
里面。
躺着林时最后的秘密。
她伸出颤抖的。
沾满灰尘和汗水的手。
去解那个死结。
手指抖得太厉害。
解了几次。
都滑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镇定。
用指甲。
一点点抠开绳结。
粗糙的麻绳。
磨得她指尖生疼。
终于。
“啪嗒。”
绳结松开了。
她一层一层。
小心翼翼地。
剥开那厚重的油布。
像剥开一颗尘封已久的心。
油布里面。
是一层柔软的。
已经泛黄的旧报纸。
报纸下面。
终于露出了——
一个木质的画框!
深色的。
边缘有些磨损。
她屏住呼吸。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几乎要跳出来!
她颤抖着。
双手抓住画框的边缘。
一点一点。
将它翻转过来。
正面。
朝上。
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模糊了视线。
她用力眨了眨眼。
拂去眼前的灰尘。
然后。
她看到了。
看清了。
画布上的。
那个人。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
彻底凝固了。
画布上。
是一个女孩的侧脸肖像。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
微微低着头。
额前几缕柔软的发丝垂落。
遮住了小半张脸。
露出的脸颊线条柔和。
鼻梁秀挺。
嘴角。
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
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眼神清澈。
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
仿佛与生俱来的。
淡淡的疏离和忧伤。
她的身后。
是模糊的。
熟悉的窗框轮廓。
和窗外。
几棵同样被虚化处理的。
梧桐树的影子。
光线从窗外照进来。
温柔地洒在她的发梢。
肩头。
在她长长的睫毛下。
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整幅画。
笔触细腻到了极致。
光影柔和。
色调温暖。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忧伤。
画中的女孩。
不是别人。
正是——
苏芮!
是她自己!
是十年后的苏芮!
苏芮的呼吸。
彻底停止了。
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僵在原地。
眼睛瞪得极大。
瞳孔里。
倒映着画布上。
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
为她描绘的。
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
她的模样。
他没见过她。
一面都没有。
他只能通过短信。
通过她零星的描述。
“长发,喜欢安静,笑起来有浅浅梨涡。”
“有点怕黑。”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孤独。”
他用这些碎片。
这些来自十年后的只言片语。
用他的想象。
他的才华。
和他全部的情感。
一笔一笔。
在画布上。
勾勒出了她的灵魂!
画中的她。
眼神里的那抹疏离和忧伤。
是她从未对人提起过的。
心底最深的底色。
却被他一笔点透。
那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是她强撑的坚强。
也被他捕捉。
窗外的梧桐。
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唯一的连接。
他把它虚化。
作为她的背景。
像一种无声的守护。
整幅画。
温柔得让人心碎。
也精准得让人窒息。
苏芮的目光。
死死地钉在画中自己的衣角。
那里。
画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质衬衫。
衣角处。
有一道非常自然的。
微微的褶皱。
她记得这件衬衫!
是她大学时最喜欢的一件!
在早期的短信里。
她曾无意间提过一句!
“今天穿了件旧衬衫,很软,就是衣角总爱皱。”
一句随口的话。
她自己都忘了。
他却记住了!
并且!
精准地!
画在了这幅画里!
画在了他想象中的她的身上!
那一道细微的褶皱!
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
泪水。
毫无征兆地。
汹涌而出!
像决堤的洪水!
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颤抖着。
伸出手。
指尖。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
无法控制的颤抖。
轻轻地。
轻轻地。
抚上画布。
抚上画中自己的脸颊。
抚过那细腻的笔触。
抚过那温柔的光影。
抚过那道。
她随口提过的。
衣角的褶皱。
冰凉的画布。
粗糙的肌理。
指尖传来的触感。
却滚烫得灼人!
仿佛能感受到。
十年前。
那个清瘦的。
指尖沾着颜料的年轻男人。
是如何屏住呼吸。
如何小心翼翼。
如何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情感。
在这方寸画布上。
描绘着他想象中的爱人。
他的缪斯。
他黑暗世界里。
唯一的光。
“啊……”
一声破碎的。
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终于冲破了喉咙!
苏芮猛地低下头!
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画框上!
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滚烫的泪水!
大颗大颗地!
砸落在画布上!
砸在画中女孩的衣角!
砸在那道细微的褶皱上!
晕开一小片。
深色的。
心碎的痕迹。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林时最后那句未尽的“还有……”是什么。
还有……
这幅画。
还有……
他从未说出口的爱。
还有……
他留给十年后的她。
最后的。
无声的。
告白。
和告别。
她抱着那幅画。
像抱着林时冰冷的身体。
像抱着他无处安放的灵魂。
跪在冰冷的。
布满灰尘和碎砖的地板上。
在昏暗的光线里。
哭得撕心裂肺。
肝肠寸断。
泪水浸湿了画布。
也浸透了她那颗。
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
目光落在画框的右下角。
那里。
有一行极其细小的。
几乎难以辨认的铅笔字。
她凑近。
拂去上面的灰尘。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看清了那行字。
字迹清瘦。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却写得无比认真。
“给时间缝隙里的苏芮。”
“愿安好。”
“——林时”
时间缝隙里的苏芮。
愿安好。
林时。
苏芮的指尖。
死死抠住画框的边缘。
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她看着那行字。
看着那个名字。
泪水。
再次汹涌决堤。
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也模糊了那个。
永远停留在十年前。
温柔而绝望的。
身影。
她终于收到了。
这封迟到了十年的。
来自尘埃里的。
爱人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