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时间像是被南城这座滨海小城潮湿咸涩的海风浸透了,黏稠而缓慢地流淌。我住的地方,是城市地图边缘一块模糊的褶皱里,一栋老得掉渣的筒子楼顶层。墙壁永远泛着可疑的黄褐色水渍,楼道里充斥着廉价油烟和陈年霉味混合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提醒着你的狼狈。
“妈咪!妈咪!你看!我的小火箭飞起来啦!”
奶声奶气的欢呼带着能穿透一切阴霾的活力。客厅兼卧室兼工作间的狭小空间里,一个顶着柔软黑发的小团子,正踮着脚,努力把一只用旧报纸和胶带缠成的“火箭”举高,试图让它飞过那张堆满了碎瓷片、发黄旧纸和瓶瓶罐罐的旧木桌。
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小太阳——傅星屿。小名,星星。他有着傅承渊那样深邃的眉眼轮廓,却盛满了全宇宙最纯粹干净的光亮。此刻,那光正亮晶晶地照着我,驱散我指尖因为过度专注而留下的冰冷和僵硬。
“哇!星星的小火箭超级厉害!”我放下手里那枚用放大镜看了快一个小时的、米粒大小的青花瓷碎片,夸张地鼓掌,努力把因为长时间低头修复而泛起的眩晕感压下去,“一定能飞到月亮上!”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信心满满,随即又皱起了小鼻子,像只嗅到危险的小动物,“妈咪,你眼睛又红红的了!是不是那个坏蛋叔叔又欺负你?”
他口中的“坏蛋叔叔”,是楼下那个永远喝得醉醺醺、总想找茬占便宜的房东。下午他堵在门口,唾沫横飞地吼着再不交齐拖欠的两个月房租,就立刻把我们扫地出门。刺鼻的酒气和他那双黏腻浑浊的眼睛,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最终,是隔壁好心的张奶奶颤巍巍地出来劝了几句,才暂时把他轰走。
“没有,妈咪是刚才看碎片看得太认真啦。”我笑着揉揉他软软的头发,指尖触到他额头的温度似乎比平时高了一点,心里咯噔一下,“星星,头还晕不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家伙摇摇头,又点点头,小脸蔫蔫的:“一点点晕…但是星星勇敢!”他努力挺起小胸脯,却掩饰不住那点病恹恹的苍白。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上周那场来势汹汹的幼儿流感,星星没能幸免。烧退了,但咳嗽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索。抽屉里仅剩的那点退烧药和止咳糖浆,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我心头。刚才房东的催逼,更是雪上加霜。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零钱,加起来连一盒好点的消炎药都买不起。
“星星最勇敢了。”我把他抱到吱呀作响的小床上,用薄被裹好,掖紧被角,“乖乖躺着,妈咪给你弄点蜂蜜水喝。”
转身走向那个狭小、油腻的厨房角落,打开那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漆皮剥落的旧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颗蔫了的白菜,一小块冻得梆硬的肉皮,还有半瓶蜂蜜。我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点蜂蜜,用温水冲开。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寒意却一路蔓延到心底。明天……明天必须再去一趟城西的旧货市场,看看能不能把手头这个修复了一半的晚清粉彩小碟子尽快出手,哪怕多卖几十块也好。房东那张油腻凶狠的脸和星星苍白的小脸在眼前交替闪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困顿中,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让我瞬间血液冻结的名字——**赵德海**。
这个名字,连同五年前那个拍卖行的夜晚,苏晚晴那句恶毒的指控,以及傅承渊最后那个冰冷彻骨、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一起构成了我人生中最深最痛的噩梦碎片。那个所谓的“雪浪笺”真迹,据说是苏晚晴父亲苏鸿儒的珍藏,价值连城。苏晚晴一口咬定是我“不小心”碰倒香槟弄脏损毁了它。傅承渊甚至没有给我一句辩解的机会。巨大的赔偿金额像天文数字砸下来,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喘息的空间。而赵德海,就是当年苏家指定的、负责向我追讨这笔“债务”的狗腿子。五年了,他像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放过我。
指尖冰凉地划过接听键。
“林晚,”赵德海油腻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穿透电波,“五年了,苏**和傅总大***量,没把你逼死。可这债,总得有个说法吧?”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赵先生,我在还。每一分钱……”
“还?”他嗤笑一声,打断我,“就靠你捣鼓那些破瓷烂瓦?你糊弄鬼呢!告诉你,苏**最近心情不太好,傅总也发话了,这笔旧账,该清一清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想怎么样?”
“很简单。”赵德海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三天。给你三天时间,连本带利,三百万,一分不能少!否则……”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恶意的威胁,“你那个宝贝儿子,挺可爱的嘛?听说身体不太好?啧啧,要是被人不小心‘照顾’一下,或者送去某个‘缺孩子’的好人家……那可就不妙了,对吧?”
“你敢!”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尖叫出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赵德海!你敢动我儿子一根头发,我跟你拼命!”
“拼命?”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林晚,你现在拿什么跟我拼?拿你那个破出租屋,还是你那双只能粘粘破碗的手?省省吧!记住,三天。三百万。少一分,后果自负。”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
那声音像是丧钟,在我耳边疯狂敲响。三百万!三天!还有赵德海最后那句关于星星的**裸的威胁!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晃了一下,我猛地扶住油腻的灶台边缘,才勉强站稳。视线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盖着厚厚绒布的长条形木箱上。那里面,是支撑我活过这五年、也耗尽了我所有心血和希望的唯一东西——那幅被我命名为“残山”的、几乎碎成齑粉的古画。它是我唯一的底牌,唯一的翻身希望。我花了整整五年,用尽所学,甚至不惜……可它还需要时间!最关键的那几处破损,那需要特定材料和极致耐心才能完成的“接笔”,至少还需要一个月!三天?别说三百万,我连三万都拿不出来!
巨大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灭顶而来。五年来所有的挣扎、隐忍、在油灯下熬过的无数个通宵、手指被碎瓷割破的伤口、省下饭钱买材料的窘迫……在这一刻,在赵德海冰冷的威胁和苏家傅家无形的庞大阴影下,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我滑坐在地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硌着骨头,却感觉不到痛。身体里那个五年前在拍卖行被傅承渊按在玻璃上时就种下的恐惧和屈辱的种子,在这一刻疯狂滋长,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
“妈咪?”星星带着浓浓鼻音、充满担忧的呼唤从里屋传来,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无边的黑暗里划出一点光亮。
我猛地惊醒,不能倒下!绝对不能!为了星星!我狠狠抹了一把脸,指尖一片冰凉的湿意。撑着灶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妈咪没事,星星乖,快睡。”
走到床边,小家伙果然没睡,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担忧地看着我。我的心揪成一团,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带着决绝的力度。“睡吧,宝贝。妈咪在。”我在心里无声地发誓,哪怕拼上这条命,也要护他周全!
这一夜,我睁着眼,看着窗外墨汁般浓稠的黑暗。赵德海的威胁,星星的咳嗽声,三百万的巨债,还有墙角那幅承载着所有希望的“残山”……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我的神经绷断。天亮时,眼底布满血丝,嘴唇被自己咬破,尝到一丝腥甜。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如同鬼火般幽幽亮起——去找他?那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傅承渊?用这幅画,用那个尘封的秘密……去赌一个渺茫到近乎虚无的机会?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屈辱和更深的恐惧狠狠压下。去找他,无异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彻底失去星星。
时间,像一把钝刀,在煎熬中缓慢地切割。第一天,我跑遍了所有可能收我修复件的熟人、小店,甚至低声下气地求人预支工钱,得到的只有敷衍、推脱和同情的目光。杯水车薪。第二天傍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筒子楼下,远远就看到房东那个肥硕的身影堵在单元门口,旁边还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陌生男人,眼神不善地朝楼上我的窗户张望。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赵德海!他动手了!他派人来了!他们真的敢!
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楼,反锁房门,用身体死死抵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门外很快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房东不耐烦的拍门声:“林晚!开门!别给脸不要脸!赵老板的人等着呢!”
“滚!你们滚开!”我嘶声力竭地吼回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星星被惊醒了,吓得缩在被子里,小脸煞白,惊恐地看着我。
“妈咪……”他带着哭腔小声喊。
“别怕,星星别怕!”我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身体护住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撞开的、单薄的门板。拍门声和叫骂声越来越响,像催命的鼓点。冷汗浸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我哆嗦着掏出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乱的黑暗——**傅承渊**!
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在这个要命的时刻?是赵德海通知了他?还是……苏晚晴?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门外那些催命鬼更甚。接通?还是挂断?接通意味着什么?是更深的羞辱,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为了星星……
门外的撞击声陡然加剧!“哐当!”老旧的锁扣发出不堪重负的**!
星星在我怀里吓得尖叫起来!
手机屏幕上,“傅承渊”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线。门外的撞击声、房东的咒骂、陌生男人的威胁,还有星星惊恐的尖叫,混杂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噪音风暴,撕扯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接?还是不接?
接,意味着主动踏入那个男人冰冷的世界,可能面临的是比赵德海更冷酷的羞辱和碾压,甚至可能是他亲自下令,让门外那些人……我不敢想下去!他当年能为了苏晚晴一句话就把我按在耻辱柱上,五年后,又怎会对我有半分怜悯?苏晚晴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带着胜利的微笑。
不接?门板在剧烈的撞击下痛苦地**着,锁扣扭曲变形,随时可能崩开!赵德海的威胁言犹在耳,他们会抢走星星!那比杀了我更痛!我死死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他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襟,滚烫得像是熔岩。
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百倍的速度飞逝。每一秒都是凌迟。傅承渊的电话固执地响着,像来自地狱的召唤。门外的撞击变成了连续的、沉重的踹门声!“砰!砰!砰!”每一次都像直接踹在我的心脏上!木屑飞溅!
“林晚!再不开门,别怪老子不客气了!”房东的声音充满了暴戾。
“妈咪!我怕!”星星的哭喊撕心裂肺。
就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咔嚓”脆响,锁扣彻底崩断的瞬间——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毁灭般的决绝!在门被暴力撞开、几个凶神恶煞的身影涌入这狭小空间的同一刹那,我的拇指,重重地按在了手机屏幕那个冰冷的绿色接听键上!
“傅承渊!”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尖利得几乎劈开空气,盖过了破门而入的巨响和星星的尖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电流声。门被彻底撞开,房东和那两个流里流气的打手闯了进来,狭窄的空间瞬间被粗暴地填满,劣质烟草和汗臭味扑面而来。房东狞笑着,伸手就朝我怀里的星星抓来:“小崽子,跟叔叔们走一趟吧!”
“滚开!”我像护崽的母兽,抱着星星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眼前发黑。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对着那片死寂嘶吼:“傅承渊!你听着!让赵德海的人立刻滚出我家!否则——”我目光扫过墙角那个盖着绒布的长木箱,那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东西,也是我此刻唯一的***,“否则,我立刻毁了那幅画!那幅‘残山’!你永远别想知道它真正的秘密!还有五年前拍卖行那个晚上,苏晚晴撒的那个弥天大谎!”
“残山”两个字出口的瞬间,电话那头死水般的寂静被骤然打破!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压抑的吸气声!虽然轻微,却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这幅画!
“林晚,”傅承渊的声音终于传来,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风暴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你在威胁我?”
“是!”我毫不退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让他们滚!立刻!马上!不然,你就等着给这幅画收尸!”我抱着星星,猛地冲向墙角,作势要去掀开绒布。
“住手!”傅承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惊怒?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随即,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显然是切换了通话对象:“赵德海!带着你的人,立刻滚出那里!现在!立刻!”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冲进来的三人瞬间僵住!房东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赵德海派来的那两个打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刻接起了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对着另一个猛使眼色。
“傅…傅总……”房东也接到了电话,油腻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和惊恐,点头哈腰,“是是是!误会!都是误会!我们这就走!马上滚!”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对着两个打手连踢带踹:“走走走!快走!”三人如同丧家之犬,连滚爬爬地挤出了狭小的门洞,留下满地狼藉和一扇彻底报废的门板。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星星粗重的喘息,以及电话那头傅承渊冰冷而迫人的沉默。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庞大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听筒里汹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
“林晚,”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心悸,“带着那幅画,还有你自己,三十分钟内,到云顶酒店顶楼套房。别耍花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否则,你知道后果。那个孩子,不会再有第二次‘误会’。”
小说《文物修复师带球跑,霸总跪求鉴宝》 文物修复师带球跑,霸总跪求鉴宝第2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