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皇上召您去御书房。”
我放下手中的绣绷,抬头看向传话的小太监:“可知何事?”
小太监摇头:“奴才不知,只听说方才皇上与太子殿下商议选妃之事,随后就命人来请公主了。”
选妃?我心头莫名一刺,指尖不小心被绣花针扎了一下,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青棠慌忙取来帕子,我摆摆手示意无碍,心中却乱作一团。
御书房外,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才让内侍通报。门内传来皇帝浑厚的声音:“昭华来了?进来吧。”
推门而入,只见皇帝端坐案前,太子立于一侧,见我进来,目光微动,却很快恢复平静。我恭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皇帝和颜悦色,“昭华啊,朕与太子正商议选妃之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强自镇定:“父皇垂询,儿臣不敢妄言。只是太子妃乃未来***,当选贤良淑德、家世清白的贵女。”
“你觉得柳家嫡女如何?”皇帝突然问道。
柳家嫡女?柳书瑶?!我险些失态,幸好多年闺训让我勉强维持住表情:“父皇圣明,自有决断。”
“朕听闻你与柳氏有些龃龉。”皇帝目光如炬,“今日但说无妨。”
我斟酌词句:“柳姑娘才貌双全,只是性子略急。儿臣与她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矛盾,不足挂齿。”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声音清冷:“儿臣以为,柳氏心术不正,不堪为东宫之主。”
如此直白的评价让我心头一跳。皇帝似乎并不意外:“那你属意哪家闺秀?”
“儿臣…”太子顿了顿,“心有所属,只是时机未到,不便明言。”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太子深邃的目光,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个几不可察的摇头。我慌忙低头,心跳如鼓,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罢了。”皇帝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昭华,你且留下,朕有话问你。”
太子行礼退出,临走时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昭华,”皇帝示意我坐下,“你可知朕为何认你为义女?”
我心头一紧:“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一来是皇后喜欢你,二来…”皇帝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封信,“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信,展开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这是父亲的笔迹!信上写道:“臣奉命查探临潼关异动,发现柳毅之女书瑶实为前朝余孽所养,意图不轨。臣恐遭不测,特留此书。若臣死,望陛下照拂小女明昭…”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父亲…他早就知道柳书瑶有问题?而且这信是写给皇帝的,说明…
“你父亲是朕的密探。”皇帝轻叹,“当年先皇后察觉朝中有异,推荐楚卿暗中查探。不料楚卿遭人毒手,这封信直到半年前才被人从临潼关的密道中找到。”
我眼眶发热,喉咙发紧:“所以父皇认儿臣为义女,是为了…”
“一开始是。”皇帝坦然道,“但后来朕发现你聪慧过人,品性端良,确是真心喜爱。”
我伏地叩首:“儿臣…儿臣…”
“起来吧。”皇帝亲手扶起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多加小心。柳书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近日恐有大动作。”
“父皇是说…”
“朕的寿宴。”皇帝目光锐利,“他们必会借机生事。”
离开御书房,我魂不守舍地走在回宫的路上。父亲竟是皇帝密探,他死于非命是因为…
“长公主。”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太子不知何时站在我前方的梅树下,一袭月白长衫,清雅如竹。
“殿下。”我慌忙行礼。
太子示意身后的宫人退下,走到我面前:“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片刻,还是将父亲的事简略告知。太子听完,眉头紧锁:“果然如此。”
“殿下早已知晓?”
“猜到几分。”太子轻声道,“母后生前最信任的宫女姓柳,名婉。柳婉有一女,幼时失踪。我怀疑柳书瑶就是那孩子,被前朝余孽抚养长大,回来复仇。”
我心头一震:“所以她才刻意接近我…”
“不止。”太子冷笑,“她还想入东宫,成为第二个柳婉。”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殿下,先皇后是怎么…”
“病逝。”太子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至少表面如此。”
我们相对无言,秋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掠过,带着丝丝凉意。
“殿下今日说…心有所属…”我鼓起勇气问道,“是为了搪塞父皇吗?”
太子深深看我一眼,没有直接回答:“昭华,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你当如何自处?”
我怔住了。是啊,若柳书瑶伏诛,我与萧景恒的婚约虽已作废,但名义上毕竟曾是他的未婚妻。而太子…
“儿臣…会安守本分。”我低声道。
太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三日后父皇寿宴,你务必小心。”
回到重华宫,我命青棠取来父亲留下的箱子。自从入宫,这些遗物一直存放在库房,我从未敢仔细翻看,怕触景伤情。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
箱子里大多是父亲的日常用品和几件旧衣。我一件件取出,最后在箱底发现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本薄册子和一块残缺的玉佩。
册子记录着父亲查案的线索,其中一页写道:“柳婉女婴左肩有蝶形胎记,今查已被人带出宫,下落不明。”这与太子所言吻合。
而那块玉佩…我摩挲着残缺的边缘,忽然想起太子随身佩戴的那枚龙纹佩。两块玉佩的断口似乎能吻合…
正当我出神之际,青棠匆匆进来:“姑娘,柳书瑶解禁了!”
我心头一紧:“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皇上说寿宴在即,特许她出席。”青棠愤愤道,“她还大摇大摆地去见了瑞王,两人在花园里说了好一阵子话。”
我合上册子,若有所思。柳书瑶被解禁,必会借寿宴生事。而我,必须做好准备。
次日清晨,皇后召我去坤宁宫。一进门,就见几名宫女捧着一套华丽的衣裙站在一旁。
“昭华来了。”皇后笑着招手,“快来看看,这是本宫命尚服局为你赶制的寿宴礼服。”
我上前细看,不由惊叹。那是一件正红色织金凤纹广袖裙,衣襟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裙摆处几只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母后,这…”我受宠若惊,“太过华丽了,儿臣…”
“你如今是长公主,当得起。”皇后慈爱地拉着我的手,“来,试试看。”
在宫女们的帮助下,我换上了这套华服。铜镜中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红衣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真像…”皇后忽然喃喃道。
“像什么,母后?”
皇后回过神:“像本宫年轻时的一个故人。”她轻抚我的脸颊,“昭华,本宫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通体晶莹,内里有一丝血红的纹路,宛如凤凰尾羽。
“这是…”
“血凤镯。”皇后将玉镯戴在我腕上,“据说能辟***灾。本宫戴着它二十年,如今传给你。”
我感动不已,正要道谢,忽听外面太监高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太子大步走入,看到我一身红妆,明显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儿臣参见母后。”太子行礼,目光却仍停留在我身上。
皇后笑道:“珩儿来得正好,看看昭华这身如何?”
太子走近几步,声音低沉:“很美。”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耳根发热,不敢抬头。
“珩儿有事?”皇后问。
太子这才移开目光:“儿臣来请母后示下寿宴事宜。”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
皇后接过细看,我借机告退。走出坤宁宫,我长舒一口气,心跳仍未平复。方才太子看我的眼神…是我多想了吗?
“长公主留步。”
我转身,见太子的贴身侍卫赵寒匆匆追来。
“赵侍卫有事?”
赵寒压低声音:“殿下命我转告公主,寿宴上无论发生什么,请相信他。”
我心头一凛:“殿下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赵寒犹豫了一下,“玉佩之事,他会亲自向公主解释。”
玉佩?我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正挂着父亲留下的残玉。太子怎会知道…
回到重华宫,我命人紧闭宫门,仔细检查皇后赐的衣裙和玉镯。并非我多疑,而是柳书瑶手段阴险,不得不防。然而反复查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姑娘太紧张了。”青棠笑道,“皇后娘娘给的,怎会有问题?”
我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傍晚,我正翻阅父亲的手记,忽听窗外一声轻响。警觉地抬头,只见一片落叶飘在窗台上,叶上似有字迹。我拾起一看,上面用细如蚊足的笔迹写着:“寿宴舞衣有毒,勿穿。”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字迹…与太子极为相似!是他派人送来的警告?可皇后明明说衣裙是尚服局特制的…
“青棠,”我唤来心腹丫鬟,“去打听一下,寿宴衣裙是何时开始制作的,谁经的手。”
青棠很快带回消息:衣裙是十日前开始制作的,由尚服局总管亲自督办。但有趣的是,柳书瑶的姑母正是尚服局的二把手。
“还有,”青棠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柳书瑶今日去了尚服局,说是取自己的寿宴礼服,却进了库房好一会儿。”
我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柳书瑶定是在我的衣裙上做了手脚。但具体是什么毒,如何触发?我必须弄清楚。
次日,我借口感谢皇后赐衣,去坤宁宫请安。闲聊中,我故作无意地问:“母后,寿宴上可要儿臣献舞?”
皇后笑道:“你若愿意,自然好。皇上最爱看《霓裳羽衣舞》,当年先皇后跳得极好。”
“儿臣技艺粗浅,怕贻笑大方。”
“无妨。”皇后慈爱地说,“你穿这身红衣,在莲花台上起舞,必是极美的。”
莲花台?我心头一动。那是***中央的一座白玉台,四周环绕水池,夏日莲花盛开,美不胜收。而如今秋日,池中无水,台下会放置炭盆取暖…
回宫后,我立刻命青棠取来衣裙仔细检查。这次,我重点查看裙摆内侧。果然,在凤凰翅膀的绣线中,发现了几处不自然的硬结。我用银簪轻轻挑开,一些细小的银色颗粒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青棠好奇地问。
我取来烛火,将一粒银粉靠近火焰,它立刻发出“嗤”的一声,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
“磷粉。”我声音发冷,“遇热即燃。若我在莲花台上起舞,台下炭盆的热气…”
青棠面如土色:“那姑娘岂不是…”
“烧成火人。”我冷笑,“好毒的计。”
但柳书瑶如何确定我会献舞?除非…有人提议。而皇后说,皇上最爱看《霓裳羽衣舞》…
我猛然想起太子那片叶子上的警告。他必是得知了什么,才冒险通知我。可若我不穿这套衣裙,柳书瑶还会有后招。不如…将计就计。
寿宴前夜,我秘密求见太子。他似已料到我会来,屏退左右,只留赵寒在门外把守。
“殿下,”我开门见山,“衣裙上的磷粉,是柳书瑶所为。”
太子并不惊讶:“我知道。”
“殿下如何得知?”
“赵寒在尚服局有线人。”太子淡淡道,“但磷粉只是其一。他们还有更毒的计划。”
“什么计划?”
太子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帕:“你看看这个。”
帕上绣着一幅简图,画的似乎是***的布局,在几个位置标了红点,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文字。
“这是…”
“柳书瑶房中找到的。”太子声音凝重,“这符号是前朝皇室专用的暗记,意为‘火凤重生’。”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要火烧***?”
“不止。”太子指着图上标红点的位置,“这些是炭盆和灯架的位置。若所有火星同时引燃…”
“会烧毁半个皇宫!”我震惊不已,“他们疯了吗?”
“柳书瑶要制造混乱,趁乱刺杀父皇。”太子冷声道,“而萧景恒,想借机除掉我。”
我忽然明白了:“所以殿下让我相信您…”
“因为寿宴上,我会当众揭穿他们。”太子目光灼灼,“但需要你的配合。”
“殿下请讲。”
太子靠近一步,在我耳边低语。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让我心跳加速。但当听清他的计划,我瞬间冷静下来——这太危险了!
“不行!”我断然拒绝,“殿下怎能以身犯险?”
“这是唯一的机会。”太子声音坚定,“明昭,帮我。”
这是他第二次直呼我的闺名。我抬头看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恳求。我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太子如释重负,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他的手温暖干燥,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我们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殿下…”我轻声道,“那块玉佩…”
太子一怔,随即了然:“你发现了。”他从颈间取下那枚龙纹佩,与我父亲留下的残玉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这…”
“母后留给我的。”太子声音低沉,“她说这玉佩关乎一个秘密,要我妥善保管。如今看来,这秘密与你父亲有关。”
我摩挲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父亲、先皇后、太子…我们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命运紧紧相连。
“殿下,明日…”
“别怕。”太子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这句承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又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