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公主,皇后娘娘急召!”
清晨,我正对镜梳妆,坤宁宫的掌事嬷嬷慌慌张张闯进清晖阁,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嬷嬷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我放下玉梳,示意青棠奉茶。
嬷嬷顾不上喝茶,急声道:“娘娘昨夜突发急症,高热不退,太医院束手无策。娘娘昏迷中一直唤公主闺名,皇上特命老奴来请公主速去!”
我心头一紧。自从那日揭穿柳书瑶的下药阴谋后,皇后对我格外关照,时常召我说话解闷。如今她病重竟还念着我…
“青棠,取我妆奁最下层那个紫檀木匣来!”我迅速换上一身素净衣裙,从青棠手中接过木匣贴身收好,“走吧,嬷嬷。”
坤宁宫内药气弥漫,几位御医跪在殿外,面色惶然。皇帝负手立于凤榻旁,眉头紧锁。见我进来,他微微颔首:“昭华来了。”
我福身行礼,目光落在凤榻上的皇后身上,心头猛地一揪——往日雍容华贵的皇后此刻面色灰败,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
“皇上,”我轻声道,“可否让臣女看看娘娘?”
皇帝略一犹豫,点头应允。我坐到榻边,轻轻执起皇后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浮数无力,时有时无,这是正气大虚之象。我又查看了皇后的舌苔和眼睑,心中已有判断。
“皇上,娘娘是积劳成疾,又感风寒,邪热内陷,伤及心包。”我斟酌着词句,“太医院用了什么方子?”
院正颤声答道:“回公主,用的是人参败毒散加减,可娘娘服药即吐,汤水难进…”
我暗叹一声。皇后分明是虚不受补,人参这等大补之品此时用不得。我从怀中取出紫檀木匣,打开后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金针和几个小瓷瓶。
“皇上,臣女母亲生前精通医道,曾传我一套针法和几个秘方。”我双手奉上木匣,“若皇上信得过,容臣女一试。”
皇帝审视我良久,终于点头:“准。”
我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金针,在烛火上快速燎过,然后精准刺入皇后腕间的内关穴。皇后眉头微蹙,但未醒来。接着是合谷、足三里…一连九针,行云流水。
半个时辰后,皇后呼吸渐趋平稳,我这才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
“这是紫雪丹,清热开窍最是有效。”我用温水化开一粒,小心喂入皇后口中。
一炷香过去,皇后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昭华…”她虚弱地唤道。
“娘娘醒了!”殿内众人惊喜交加。皇帝亲自上前握住皇后的手,眼中满是欣慰。
“皇上,”皇后声音微弱,“臣妾梦见先姐姐了…她说昭华是咱们的福星…”
皇帝神色一动,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先皇后是现任皇后的亲姐姐,姐妹俩先后嫁入皇家。如今皇后这话…
“昭华,”皇帝沉声道,“皇后病体未愈,你暂且留在坤宁宫照料。”
“臣女遵旨。”
自此,我住进了坤宁宫偏殿,日夜侍奉汤药。皇后的病情时好时坏,第三日夜里更是突然恶化,高热惊厥。我当机立断,用了母亲秘方中最猛烈的“还魂汤”,彻夜不眠地守在榻前,为皇后擦身降温。
天光微亮时,皇后终于退了热,安稳睡去。我长舒一口气,这才感到浑身酸痛,眼前发黑。刚起身要走,却双腿一软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我的腰。我抬头,正对上太子深邃的眼眸。
“殿下…”我慌忙站稳,想要行礼却被他制止。
“别动。”太子声音低沉,一手扶着我,一手探上我的额头,“你发热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头重脚轻,喉咙灼痛,怕是连日劳累也染了风寒。太子不由分说将我打横抱起,我惊呼一声:“殿下不可!”
“闭嘴。”太子冷冷道,大步走向偏殿,“你若倒下,谁来照顾母后?”
我被安置在偏殿的软榻上,太子亲自倒了温水递来。我小口啜饮,偷眼看他。他眼下青影明显,风尘仆仆,显然也是匆忙赶回。
“前线如何?”我问。
“北狄已退兵三百里,暂时无忧。”太子在榻边坐下,“你几日未眠了?”
“记不清了。”我摇头,“娘娘待我如亲女,我自当尽心。”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道:“母后与我说了,想认你为义女。”
我手一抖,水洒在衣襟上。太子接过杯子,取出手帕轻轻为我擦拭。他的手指修长温暖,偶尔碰到我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母后喜欢你。”太子打断我,“我也…”他顿住,没有说完。
“嗯?”我忍不住抬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好好休息。”太子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起身离去。
三日后,皇后病情大为好转,皇帝龙颜大悦,在坤宁宫设小家宴庆贺。席间,皇后拉着我的手道:“皇上,臣妾想认昭华为义女,可好?”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皇后喜欢,朕自然应允。昭华,你可愿意?”
我离席跪拜:“臣女蒙娘娘厚爱,不胜惶恐…”
“还叫娘娘?”皇后慈爱地笑道。
“…儿臣拜见母后。”我红着眼眶改口。
皇帝当场下旨,加封我为“昭华长公主”,赐居重华宫,地位仅次于嫡出公主。萧景恒坐在席末,脸色阴晴不定。柳书瑶因上次下药之事被禁足府中,今日未能出席。
宴散后,太子主动提出送我回重华宫。月色如水,我们并肩而行,身后宫人远远跟着。
“恭喜长公主。”太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我抿唇一笑:“殿下折煞我了。”
“如今你是我名义上的妹妹了。”太子忽然停步,目光复杂,“这倒是…”
“是什么?”
他摇摇头,继续前行:“边关传来消息,北狄虽退兵,但边境几个村庄遭袭,村民全部失踪,与之前落雁村情况如出一辙。”
我心头一凛:“又是柳书瑶所谓的‘前朝余孽’所为?”
“未必。”太子声音低沉,“我怀疑是有人借前朝余孽之名,行不可告人之事。”
“殿下是说…”
“军饷。”太子冷冷道,“去年拨往边关的五十万两军饷,实际到位的不足三十万两。”
我倒吸一口冷气。贪墨军饷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如此胆大包天?
重华宫门前,太子忽然问道:“你可知父皇为何如此爽快同意母后认你为义女?”
我摇头。
“因为母后提到了先皇后。”太子目光深远,“父皇对先皇后…情深义重。”
我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不及细想,太子已告辞离去。
成为长公主后,我的处境大为改善。皇后待我如亲生,后宫嫔妃争相讨好,连萧景恒见了我也不得不恭敬行礼。只有柳书瑶,解禁后看我的眼神越发怨毒。
这日,太子邀我去东宫商议边关军情。一进门,我就被满墙的边防图震住了。正中央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军队驻防和粮草储备。
“殿下这是…”
“北狄虽退,但隐患未除。”太子指着地图上几处标记,“这些是遭袭的村庄,连起来看,你有什么发现?”
我仔细观察,忽然灵光一闪:“它们在一条线上!这条线直指…临潼关!”
“不错。”太子赞许地点头,“有人想打开临潼关的缺口。”
“为什么是临潼关?”
“因为这里,”太子点着关隘后方的一处山谷,“藏着朝廷的秘密军械库,存放着最精良的兵器和火药。”
我倒吸一口冷气。若敌军得到这些…
“必须加强临潼关防守!”我脱口而出。
“我已命人去做。”太子沉吟道,“但朝中有人反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
“谁反对?”
“兵部。”太子冷笑,“而兵部,归瑞王管辖。”
我心头一震:“殿下怀疑瑞王?”
“不是怀疑,是确定。”太子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我安插在兵部的人冒死送出的,上面清楚记载了军饷的流向。”
我翻阅账册,越看越是心惊。二十万两白银,竟有十五万两流入了瑞王府!
“这…这是通敌叛国啊!”
“不仅如此。”太子又取出一封信,“这是从柳书瑶房中搜出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粮道已通,只待东风。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字迹娟秀,却莫名眼熟。
“这字迹…”
“模仿的先皇后。”太子声音冰冷,“但火候不够。”
我忽然想起一事:“殿下,您说柳书瑶的父亲死于二十三年前的一场大火…那场大火还烧死了谁?”
太子目光一凝:“先皇后的贴身宫女,也是她的书法老师。”
一切渐渐明朗——柳书瑶很可能是来为先皇后宫女的家人复仇的!而萧景恒贪墨军饷,与敌国勾结,两人一拍即合…
“殿下,必须揭发他们!”
“证据不足。”太子摇头,“萧景恒做事谨慎,这本账册不足以定罪。至于柳书瑶,她背后可能还有人。”
我们正说着,忽听外面侍卫高声道:“瑞王殿下到!”
太子迅速收起账册和信件,我刚起身,萧景恒已大步走入。他看到我,明显一怔,随即冷笑:“长公主也在啊,真是巧。”
“瑞王有事?”太子语气冷淡。
萧景恒自顾自坐下:“臣弟听闻皇兄近日频繁调兵,特来询问。毕竟兵部归我管辖,皇兄越权调兵,不合规矩吧?”
“边关告急,事急从权。”太子不动声色。
“边关?”萧景恒嗤笑,“北狄已退,何来告急?皇兄莫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我强忍怒气:“瑞王此言差矣。边防乃国之大事,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
“长公主倒是关心军务。”萧景恒阴阳怪气,“难怪近日与皇兄走得近,原来是有‘共同语言’啊。”
太子眸光一冷:“瑞王慎言。”
“臣弟失礼了。”萧景恒起身,假意赔罪,“只是提醒皇兄,有些人表面清高,背地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毕竟,能从一个弃妇摇身一变为长公主,手段想必不凡…”
“萧景恒!”太子厉声喝止,“出去!”
萧景恒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太子会为了我当众发怒。他阴鸷地看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殿内一时寂静。我强忍难堪,轻声道:“给殿下添麻烦了…”
“不关你的事。”太子声音缓和下来,“他冲我来很久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殿下与瑞王…为何如此不睦?”
太子沉默良久,才道:“他从小觉得父皇偏爱我。”
这理由看似简单,却包含了深宫中最复杂的恩怨。我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转移话题:“那封信,能再给我看看吗?”
太子取出信递给我。我仔细端详字迹,忽然发现一个细微之处——那个“飞”字的最后一笔,有个不自然的顿挫,像是写字的人习惯性想写另一个字又强行改过。
“殿下,这个‘飞’字…”
“你也发现了?”太子靠近我,指着那个字,“我猜原本想写的是‘归’字。”
“凤凰于归…”我喃喃道,“这是…”
“《诗经》中的句子,下一句是‘百两御之’。”太子接口,“而‘百两’,在军中暗语中指的是…”
“粮草!”我恍然大悟,“这是一份密信,通知对方粮道已通,只等…等什么?”
“东风。”太子面色凝重,“诸葛亮的东风。”
借东风,火烧赤壁。有人想在临潼关放一把大火!
我们同时想到这一点,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必须阻止这场阴谋!
“殿下,我有个主意。”我压低声音,“既然他们想用火攻,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太子听完我的计划,眼中闪过赞赏:“可行,但风险太大。”
“值得一试。”我坚定道。
太子深深看着我,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明昭,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闺名。我心头一颤,忘了抽回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将我的手完全包裹,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为了殿下…为了大梁,我义不容辞。”我轻声道。
太子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叹:“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