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离京的第七日,一场秋雨笼罩了皇城。
我倚在清晖阁的窗边,看着雨丝打在院中的海棠花上,粉白的花瓣零落一地。青棠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进来:“姑娘,喝点姜茶暖暖身子,这雨下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我接过茶碗,热气氤氲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多年的闺阁生活让我对气味异常敏感——这姜茶里,混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青棠,”我放下茶碗,声音平静,“这姜茶是谁送来的?”
“是小厨房的碧桃,说是皇后娘娘体恤各宫主子,特意赏的。”青棠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姑娘?”
我摇摇头,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悄悄浸入茶中。片刻后取出,簪尖处已微微发黑。
青棠倒吸一口冷气:“这…有毒?”
“不是剧毒,”我低声道,“只是迷药。看来有人等不及要动手了。”
自从太子出征,柳书瑶便频繁出入宫廷,与萧景恒形影不离。前日更有传言说瑞王已向皇上请旨,要娶柳书瑶为侧妃。我本以为她会暂且放过我,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之快。
“姑娘,咱们去告诉皇后娘娘!”青棠急得眼圈发红。
“无凭无据,谁会信我们?”我沉思片刻,“去把碧桃叫来,就说我觉得姜茶太淡,让她重新煮一碗。”
青棠匆匆离去,我迅速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这是母亲生前留给我的解毒丹,虽不能解百毒,但对付寻常迷药绰绰有余。
不一会儿,青棠带着碧桃进来。碧桃约莫十五六岁,圆脸大眼,看着老实巴交。她战战兢兢地行礼:“公主有何吩咐?”
“这姜茶味道不对,”我指着茶碗,“你尝尝。”
碧桃脸色刷白:“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我冷笑,“是怕尝出自己下的药吧?”
碧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公主饶命!是…是柳姑娘逼我的!她说如果我不照做,就让我弟弟在军营里生不如死…”
我心头一凛:“你弟弟在谁麾下?”
“在…在瑞王殿下统领的骁骑营…”
果然如此。我示意青棠扶起碧桃:“你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一炷香后,碧桃端着“重新煮好”的姜茶离开清晖阁,去向柳书瑶复命。而我则躺在床上,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青棠按照我的指示,跑去向皇后报信,说我突然昏倒,疑似中毒。
窗外雨声渐大,我闭眼凝神,听着房内的动静。约莫半个时辰后,门被轻轻推开,一阵脂粉香气飘来——是柳书瑶惯用的茉莉香。
“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柳书瑶的声音带着刻薄的得意,“还不是任我拿捏。”
她走到床前,我感觉到她的手指在我鼻下探了探,又在颈侧按了按。我屏住呼吸,全身放松,伪装成昏迷的样子。
“去叫张侍卫进来,”柳书瑶吩咐道,“就说昭华公主有请。”
我心头一震。张侍卫是萧景恒的心腹,生得高大英俊,在宫女中颇有人缘。柳书瑶这是要制造我与侍卫私通的假象!
一阵脚步声后,一个男声响起:“柳姑娘,公主唤我何事?”
“公主寂寞难耐,想请张侍卫…解解闷儿。”柳书瑶的笑声令人作呕,“你放心,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张侍卫似乎有些犹豫,“不妥吧?”
“怕什么?她吃了药,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就算记得,一个失贞的弃妇说的话,谁会信?”柳书瑶的声音越来越近,“来,帮她脱了外衣…”
就在她的手碰到我衣襟的瞬间,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表姐这是要做什么?”
柳书瑶惊叫一声,踉跄后退。张侍卫也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当场。
“你…你不是…”柳书瑶指着我,手指颤抖。
“不是被你的迷药放倒了?”我缓缓坐起,理了理衣襟,“抱歉,让表姐失望了。”
柳书瑶很快镇定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肩膀,高声尖叫,“救命啊!非礼啊!”
门被猛地撞开,萧景恒带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柳书瑶立刻扑进他怀里,梨花带雨:“殿下救我!昭华妹妹她…她勾引张侍卫被我撞见,竟想连我一起…”
萧景恒怒不可遏:“楚明昭!你竟如此不知廉耻!”
我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心中一片冰凉。好一个连环计——先下药迷昏我,再伪造我与侍卫私通的现场。若计划成功,我不死也会被废去公主封号,打入冷宫。
“瑞王殿下,”我平静地问,“你亲眼看见我勾引侍卫了吗?”
“瑶儿都…”
“柳书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打断他,“那我说她下药害我,你可信?”
萧景恒一愣,柳书瑶立刻哭得更凶:“殿下,我冤枉啊!妹妹自己行为不检,反倒诬陷我…”
“够了!”萧景恒怒喝,“楚明昭,你太让我失望了!来人,把她押下去,等父皇发落!”
两个侍卫上前要抓我,我猛地从袖中抽出那根试过毒的银簪:“且慢!这簪子刚才试过姜茶里的迷药,证据在此!”
萧景恒迟疑了,看向柳书瑶。柳书瑶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镇定:“妹妹为了脱罪,什么谎编不出来?那簪子谁知道沾过什么?”
就在僵持之际,门外传来一声高喝:“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慌忙跪地。皇后一身素服,在宫女搀扶下走入室内,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青棠。
“本宫听闻昭华公主昏倒,特来探望。”皇后目光扫过众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书瑶抢先哭诉:“回娘娘,昭华妹妹她…”
“本宫没问你。”皇后冷冷打断,转向我,“昭华,你说。”
我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事情经过,呈上银簪为证。皇后命人取来剩余的姜茶,当场用银针试验,针尖果然变黑。
“柳氏,”皇后声音冰冷,“你可知谋害皇亲是何罪?”
柳书瑶面如死灰:“娘娘明鉴!这…这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皇后冷笑,“碧桃已经招了,是你指使她下药。”
原来青棠去找皇后时,皇后当即命人拿下碧桃审问。那小宫女哪经得住吓,很快就全盘托出。
萧景恒脸色铁青:“瑶儿,这是真的?”
“殿下!”柳书瑶抓住萧景恒的衣袖,“我只是…只是想帮您出口气…”
萧景恒一把甩开她,眼中满是失望和愤怒。皇后下令将柳书瑶暂时软禁在偏殿,等候皇帝发落。而我虽洗脱了私通的罪名,但因牵涉其中,也被要求留在清晖阁不得外出。
夜深人静,我独坐窗前,望着雨后清澈的月亮。这场风波虽暂时平息,但柳书瑶绝不会善罢甘休。太子离京才七日,我就险些着了道,接下来的日子…
“在想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惊得差点打翻烛台。月光下,太子萧景珩一身便装,立于窗外。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
“殿下?!”我压低声音,“您怎么…前线如何?”
“大捷。”太子轻轻一跃,翻窗而入,“我军大破北狄,斩首万余,余部溃逃三百里。”
我欣喜不已:“恭喜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环视四周,“我听闻你出了事,便提前赶回。”
我心头一热:“殿下是为我…”
“也不全是。”太子在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军报上说北狄军中确有我朝兵器,来源蹊跷,我需回京详查。”
我将在姜茶中下药的事简略告知,太子眉头越皱越紧:“柳书瑶背后有人。”
“殿下也这么认为?”
“嗯。”太子点头,“她一介女流,如何能调动侍卫?又怎敢对公主下手?必是有人指使。”
我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萧景恒。但谁都没有说出口。
“殿下冒险前来,若被人发现…”
“无妨。”太子淡淡道,“我回京的消息明日才会公布,今夜无人知晓。”他忽然凝视我,“你还好吗?”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我鼻子一酸。自从父亲去世,再无人真心问过我好不好。我强忍泪意:“臣妾无恙。”
“别自称臣妾。”太子轻声道,“在我面前,你就是你。”
月光透过窗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而只是一个关心我的男子。
“我…我有些害怕。”我终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柳书瑶不会罢休,下次未必这么幸运。”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七岁那年,母后去世。父皇悲痛欲绝,整整三月不理朝政。那时萧景恒才五岁,天天哭着要母后。我抱着他,告诉他母后去了天上,变成星星看着我们。”
我静静听着,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往事。
“十岁那年,我在***捉到一只受伤的小鸟。我偷偷养了它一个月,最后还是死了。”太子声音低沉,“那天我哭了很久,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它。父皇知道后,罚我跪在太庙前,说储君不能有弱点。”
我心头微颤,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曾经无助过。
“殿下…”
“叫我景珩。”他打断我,“至少今夜。”
“景珩。”我试探着唤道,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我六岁那年,母亲带我去庙会上香。有个老乞丐拦住我们,说我有凤命。母亲很高兴,赏了他一锭银子。回府后父亲知道了,大发***,说这种话会害***。”
太子——不,景珩静静看着我,目光如水。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怕这话传到先帝耳中,以为楚家有非分之想。”我苦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女子有才华是错,有抱负更是大错。”
“但你从未放弃。”景珩轻声道,“就像那日在养心殿,你烧掉婚书的样子,骄傲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们相视一笑,月光洒在交握的手上,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么自然。
“对了,”景珩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你的锦囊和书册帮了大忙。尤其是对北狄骑兵弱点的分析,简直一针见血。”
我接过布包,发现里面除了我给他的锦囊,还有一块精致的玉佩,上面雕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这是…”
“我母后的遗物。”景珩将玉佩放在我手心,“她说要送给未来的…重要之人。”
我手一抖,差点摔了玉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景珩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站起身:“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殿下…景珩!”我鼓起勇气叫住他,“柳书瑶说…说我腰间有颗红痣…”
景珩背影一僵。
“这件事只有青棠和柳书瑶知道。”我声音发颤,“她却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出来,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景珩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我会查清楚。”
他翻窗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我握着尚有他余温的凤凰玉佩,心跳如雷。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