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请柬。”青棠捧着一张烫金帖子走进内室,“三日后宫中设宴,庆贺瑞王殿下剿灭前朝余孽有功。”
我放下手中的兵书,接过请柬。烫金的边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眼睛发疼。自从那日在***偶遇萧景恒和柳书瑶,我已闭门不出五日,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所有邀约。
“听说柳书瑶也会出席,”青棠忧心忡忡,“她这几日在各处宴会上大出风头,逢人便说姑娘您…”
“说我什么?”我平静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请柬边缘。
“说您因婚前失贞被瑞王抛弃,羞愤欲绝,躲在宫里不敢见人…”青棠声音越来越小,“还说您与马夫有染的证据她都留着,只等您露面就当众揭穿…”
我冷笑一声:“她倒是心急。”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称病…”
“不。”我将请柬放在案几上,“备好我那套湖蓝色绣银丝云纹的衣裙,再取出母亲留给我的那套蓝宝石头面。”
青棠瞪大眼睛:“姑娘真要赴宴?”
“不仅要去,”我拿起铜镜,端详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三日后,华灯初上,麟德殿内丝竹声声。
我刻意迟到了小半个时辰。当内侍高声通报“昭华公主到”时,满殿谈笑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我昂首挺胸,缓步走入殿中,湖蓝色的裙裾如水波荡漾,衬得肌肤如雪。母亲留下的蓝宝石头面在宫灯下熠熠生辉,宛如星河倾泻。
“臣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我盈盈下拜,声音清亮。
“昭华来了,”皇帝和颜悦色地抬手,“入席吧。”
我直起身,目光扫过大殿。萧景恒坐在皇帝下首,身旁是盛装打扮的柳书瑶。她今日穿了一身艳丽的石榴红,金线绣着大朵牡丹,头上金钗步摇叮当作响,明艳不可方物。见我看她,柳书瑶红唇微勾,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我的席位被安排在女眷最末,紧挨着几个品阶低下的嫔妃。这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但我面不改色,从容入座。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萧景恒起身向皇帝敬酒,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如何“剿灭”前朝余孽的“壮举”。
“多亏了瑶儿机智,”他深情地看向柳书瑶,“若非她冒险潜入敌营,取得密信,儿臣也不能一举捣毁贼巢。”
柳书瑶适时地低头,做出一副娇羞模样:“殿下过奖了。能为朝廷效力,是臣女的福分。”
皇帝龙颜大悦:“柳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当赏!”
“皇上,”柳书瑶突然抬头,眼中含泪,“臣女不敢居功。只是…”她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皇帝道。
“臣女在敌营中,发现了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双手呈上,“请皇上过目。”
内侍接过丝帕,呈给皇帝。我眯起眼睛,隐约看到帕子上绣着什么东西。
皇帝展开丝帕,眉头渐渐皱起:“这是…”
“是昭华妹妹的绣品,”柳书瑶声音颤抖,“上面的梅花印记是妹妹独有的。那些余孽说,这是…是妹妹给他们的定情信物…”
殿内一片哗然。我握紧了酒杯,指节发白。那方帕子确实是我的,但那是去年上巳节遗失的,怎会落到柳书瑶手中?
“昭华,”皇帝沉声问,“你可有话说?”
我正要起身辩解,柳书瑶又开口了:“皇上,臣女本不想说,但那些余孽还招认,妹妹与他们首领私通已久…这帕子上的诗句就是证据…”
我脑中轰然作响。那帕子上确实绣了一首诗——是我十五岁时随手绣的李商隐《无题》中的两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时只觉得词句优美,哪想到今日会成为“通敌”的证据?
“荒谬!”我拍案而起,“这帕子去年上巳节遗失于***,当时青棠和几个宫女都曾见过。皇上若不信,可召她们问话!”
“妹妹何必狡辩?”柳书瑶泫然欲泣,“那些人连你腰间有颗红痣都知道…”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我如坠冰窟——这样私密的事情,只有贴身伺候的青棠和…曾经与我共浴过的柳书瑶知晓。
萧景恒脸色铁青:“昭华,你还有何话说?”
我环顾四周,满座宾客或鄙夷或怜悯地看着我,仿佛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好热闹。”
所有人回头,只见太子萧景珩一袭墨色锦袍,负手立于殿门。他何时来的?竟无人察觉。
“皇兄。”萧景恒勉强行礼。
太子缓步入内,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方丝帕上:“这就是证据?”
“殿下,”柳书瑶娇声道,“证据确凿…”
“一方绣帕,几句诗词,就能定罪?”太子冷笑,“那本宫书房里收藏的前朝诗集,岂不成了谋反铁证?”
皇帝神色松动:“珩儿说得有理。此事还需详查。”
柳书瑶不甘心地咬唇:“皇上,那些余孽还供出了…”
“够了。”太子打断她,“今日是庆功宴,不是刑堂。”他忽然转向我,“昭华公主可愿与本宫共舞一曲?”
满殿哗然。太子竟公开邀我共舞?这是何等的殊荣!
我怔在原地,直到太子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茧,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我迟疑地将手放入他掌心,立刻被温暖包裹。
乐师奏起《霓裳羽衣曲》,太子引我至殿中央。他的舞步稳健有力,带着我旋转、回身,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我虽心乱如麻,但多年闺阁训练的舞技让我本能地跟上他的节奏。
“别怕,”太子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看着我就好。”
我抬头,对上他深邃如墨的眼眸,那里面的坚定让我莫名安心。渐渐地,我忘记了四周的窃窃私语,忘记了柳书瑶怨毒的目光,全身心投入到舞蹈中。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太子托着我的腰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折腰。满殿寂静,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皇帝抚掌大笑,“朕许久未见如此精彩的舞蹈了!”
太子扶我站直,向皇帝行礼:“儿臣听闻今日宴请,特来助兴。昭华公主舞技超群,儿臣有幸领教了。”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昭华确实…令人惊喜。”
宴席后半程,再无人敢对我指指点点。柳书瑶虽不甘心,但在太子面前也不敢造次。宴散时,太子以讨论兵法为由,邀我明日去东宫书房。
回到清晖阁,我瘫坐在榻上,浑身脱力。青棠一边为我卸妆,一边兴奋地说:“姑娘,太子殿下今日太威风了!您没看见柳书瑶那张脸,都快气歪了!”
我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回想太子邀舞时的神情。他为何要帮我?是真的相信我无辜,还是另有打算?
“姑娘,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对您…”青棠欲言又止。
“别胡说。”我打断她,“殿下只是…公正而已。”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身,换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向东宫行去。
东宫书房外,侍卫见我到来,恭敬行礼:“公主请进,殿下已等候多时。”
推门而入,太子正伏案疾书。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见动静,他抬头,唇角微扬:“来了。”
这简单的两个字,莫名让我心头一暖。
“昨日多谢殿下解围。”我郑重行礼。
太子放下笔:“不必言谢。那方帕子…”
“确实是我的,但绝无私通之事。”
“我知道。”太子示意我坐下,“柳书瑶此举太过刻意,反露破绽。”
我松了口气:“殿下英明。”
“今日邀你来,是有要事相商。”太子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你看看这个。”
我展开竹简,发现是一份边关急报——北狄大军在边境集结,似有异动。
“这…”我抬头,“何时的事?”
“昨夜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太子眉头紧锁,“父皇命我三日后率军出征,增援边关。”
我心头一紧:“殿下要亲征?”
“嗯。”太子指向地图上的一处关隘,“北狄此次来势汹汹,而临潼关守将年迈…”
我仔细研读军报,突然发现一个细节:“北狄军中有我朝制式的兵器?”
太子赞赏地看我一眼:“眼力不错。这正是蹊跷之处。”
“会不会是…”我犹豫片刻,“有人私通敌国?”
“我也这么想。”太子声音低沉,“而且此人位高权重,能调动军械库。”
我们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萧景恒。他掌管兵部已有两年,完全有能力做手脚。
“殿下可有证据?”
“尚无。”太子摇头,“但我离京后,你要格外小心。柳书瑶不会善罢甘休。”
我点头应下,目光却被书房一角的大书架吸引。那里整齐排列着数十卷兵书,有些还是珍贵的孤本。
“殿下也喜读兵书?”我忍不住问。
太子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闲来无事,略作研究。你可有兴趣?”
得到允许,我迫不及待地走向书架,指尖抚过那些珍贵的典籍。其中不少是我梦寐以求却无缘得见的珍本,比如失传已久的《孙膑兵法》残卷,还有李靖的《六军镜》注解。
“这本…”我抽出一本装帧朴素的册子,翻开扉页,顿时呆住——上面赫然是父亲的笔迹!
“这是…”
“楚将军的手稿。”太子走到我身旁,“当年他与我母后是挚友,常在东宫论兵。这册子是他留给母后的,后来母后给了我。”
我颤抖着翻动手稿,熟悉的字迹让我眼眶发热。父亲生前最爱与我谈论兵法,常说若我为男子,必是国之栋梁。如今他的心血竟在太子手中保存完好…
“这里有些凌乱,”太子指着书架,“你若愿意,可帮我整理分类。”
我惊喜抬头:“真的可以吗?”
太子含笑点头:“求之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日都去东宫整理兵书。我们按朝代、流派分类,再细分为战略、战术、兵器等子类。太子时常与我讨论书中观点,有时竟忘了用膳。令我惊讶的是,他对兵法的理解极为深刻,常有独到见解。
“殿下用兵如神,”一日整理完最后一卷兵书,我由衷赞叹,“若上战场,必能旗开得胜。”
太子摇头:“纸上谈兵易,实战则难。此次北狄来势汹汹,我并无十足把握。”
“殿下,”我鼓起勇气,“臣女有些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我取出一张纸,上面是我这些日子的心血——针对北狄军情的分析和对策:“北狄骑兵骁勇,但后勤薄弱。若断其粮道,再以火攻袭扰,可乱其军心…”
太子认真阅读,眼中渐渐浮现惊讶:“这是你想的?”
“粗浅之见,让殿下见笑了。”
“不,”太子郑重地将纸张折好收起,“此策甚妙。我会呈给父皇一观。”
两日后,太子出征在即。整个皇宫忙碌不已,为储君饯行。我闭门不出,连夜赶制了一个护身符,又将更详细的战略分析写成小册。
出征当日,我站在送行队伍的最末端,看着一身戎装的太子英姿勃发。皇帝亲自为他斟酒壮行,文武百官齐声祝愿。萧景恒和柳书瑶站在最前排,一个假意关切,一个媚眼如丝。
仪式结束,大军开拔。我趁人不备,让青棠将一个小包袱交给太子的贴身侍卫。
“殿下,”侍卫恭敬呈上,“昭华公主让转交给您。”
太子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锦囊,装着晒干的艾草和一枚铜钱——那是民间保佑平安的习俗。锦囊下压着一本薄册,详细分析了北狄的战术特点和应对策略,甚至标注了几处可能的伏击点。
太子翻阅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抬头望向宫墙,隐约看见一抹藕荷色身影立于角楼之上,正目送大军远去。
“传令,”太子收起锦囊和书册,声音低沉而坚定,“加速行军,务必五日内抵达边关。”